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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场地母亲影展随想⑧ | 危友华+郑忞+吴文光

草场地工作站 草场地工作B站 2022-07-15

01:21


 母亲影展随想第⑧辑

危友华  怀念“三娘”

郑   忞 : 身为母亲

吴文光: I am not a mother




 危友华→怀念“三娘”


时间如流水,逝去永不回。我的母亲离开我已经整整两年零五个月了,当我欲提笔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字时,我却迟迟无法下笔,不知从何说起,母亲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,想到母亲,就会想到她的包容,慈祥、对我无私的爱,我从未对她说过一句:妈妈,我爱你!但是有一个“母亲节影展”的契机,我想说一句:妈,我想你了.....


我在2014年左右就开始用影像记录我的母亲,春天,我记录她在菜园子里移栽菜秧,施肥,上山扯笋、打蕨菜;夏天,我记录她采摘蒜苔、豌豆、包谷,端午节为我包粽子;秋天,我记录她收稻谷、玉米以及各种豆类,摘茶子,将新鲜红辣椒晒在禾堂上;冬天,我记录她做腌菜、干菜,做烫锅皮和馓饭;春节,我记录她房前屋后忙碌祭祀土地、祖先,记录她在厨房里忙碌,为我们做出丰盛的年夜饭。最遗憾的是,我没有早点接触草场地纪录片工作坊的“非虚构影像”拍摄理念,没有长镜头,没有将自己置入母亲的生活中,拍出一个儿子和母亲的关系,当我想到的时候,母亲已经永远的离开我了。


母亲对我意味着对生活的希望、富足和一个温暖的家。母亲在,就让我有回家的理由,因为我是她的念想,她是我的牵挂。我感觉自己回家就像做客,什么也帮不了她,但能和她在一起,陪她聊聊天,她都很开心,连自个做事的时候都哼着小曲。看得出的欢欣快乐。我离开的时候,总是这样那样的东西要我带上,如矿泉水瓶装的腌菜、坛子里萝卜干、盐辣子...每次都算着日子将她积攒的土鸡蛋让我带上,为了避免途中碰撞破碎,她巧妙地把装食用油的塑料瓶中间割开,将鸡蛋放到里面,塞得满满当当的,然后再用透明胶带封住,让我提着走。


母亲晕车,哪里都去不了,我的印象中她的全部时间都是围着家和菜园子转,春耕夏耘,秋收冬藏。但她过得充实、知足。在乡亲们的印象中,母亲善良、性情温和,乐于助人和分享,有时家里杀只鸡都要分出小半碗给邻居送去的。


在我的童年,关于母亲的记忆,我多已经想不起来了,但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和父亲种菜,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,我却历历在目。最难忘的,是母亲早起到沅水边乘船下黔城卖菜的经历。凌晨三点多父母就得起床,将要卖的菜用框子装好,码得满满当当,父亲为母亲准备好秤、零钱,母亲还要吃一次糖尿病的药,然后挑着五六十斤的担子走路到沅水边坐赶场船。父亲那段时间腿受了伤,挑担的事只能交给母亲,他则跟在母亲身后,用手电给她照亮前面的路,母亲走了一半就走不动了,将担子放下歇息一会,然后继续挑上担子向前走....那一年,母亲68岁。


船行驶在沅江上,天色却还未明,一个小时的航程,母亲在船舱里依然不闲,将框里的黄豆拿出来剥,一群赶场的妇女也凑上来帮忙。机动船“突突”的马达声太大,她们一个个不得不提高说话的嗓门。船到黔城码头后,码头前已经停了好几辆三轮车,等待装运来自乡下卖菜老人的担子,送到菜市场。母亲会在地上找一个摊位,然后铺上一层塑料薄膜,将蔬菜从框子里取出,一把一把摆得整整齐齐,把秤和秤砣放在身边,才终于可以歇一口气,等待顾客前来询问购买。菜卖完了,母亲才有时间到小吃点里买一碗粉面或馄饨当早餐吃。中午12点又乘坐赶场船回去。可能上午赶场卖了菜,下午又在菜园子干活了,就这样不知疲倦的劳动了一辈子。


这里,我要告诉伙伴们一个秘密,我其实两三岁之后就改口,不喊母亲叫“妈”了,喊“三娘”,喊了一辈子。为什么呢,那时我们这边的风俗,小孩子为了易养成人,少生病,要在很小的时候寄养给别人。我二伯那个时候单身,找不到老婆,我母亲就将我过继给他做儿子,叫“寄崽”。有那么一个仪式,就是在中堂八仙桌上,放一口蒸饭的甑子,母亲让我围着甑子转三圈,在家族长辈的见证下,母亲放手,让我从从甑子的一端钻过去,从另一头钻出来,二伯就在那一头接着我,我得叫他一声“爹”。他应答着抱起然后塞给我一个红包,完成寄养仪式。从此,我妈不再叫妈,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三,我就和其他侄儿侄女跟着叫三牙(伯),三娘了。所以,“三娘”这个称呼,我叫了一辈子,比“妈”更亲。每年过年,母亲还要给二伯纳一双鞋底,做一双鞋子,办一个“篮子”(礼信)也就是表达感恩的礼物,去给他拜年。由此可见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无私的爱——为了能保证我健康成长,她宁可不要当“妈”的名份。


 郑忞→身为母亲 

今天读书会结束以后,我停下素材梳理和纸上剪辑,开始擦家里的窗户玻璃,干体力活的时候,脑子特别清醒和活跃,我不停追问自己,我在心里把自己踢出女性阵营,我在反对什么?我为什么那么憎恶自己的女性身份?

 

我年轻的时候,曾经非常恐婚,什么都想要,就是不想要婚姻和孩子,那个时候觉得女人一结婚就完蛋了,什么事情都干不成,会被孩子拖累,自己的后半生就会陷入一眼可以望到尽头的轨道里,事业梦想这些统统会与你绝缘,很不甘心,扑腾了几年,一事无成的时候,我已年近30,现在回想起来,当时结婚的想法很简单,到这把年纪了,反正女人都是要结婚的,现在正好借着结婚,休整一下自己,重头再来过。

 

有孩子以后,老公建议把孩子丢给孩子的祖父母,我拒绝,以我当时的认知,我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,0-3岁将奠定孩子的一生,生活习惯,智力发育,人格培养,心理健康,都在这个阶段起着决定性的作用,所以这个阶段的孩子最好呆在母亲身边。我当时的想法,全心全意陪孩子到3岁,打好基础,后面省力一点。后来孩子成长发展的事实也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,举个识字阅读的例子,孩子一岁半开始玩识字卡片,三岁就能独立阅读,四年级开始读金庸,两个暑假一个寒假,金庸的15部大部头小说他已经全部读完了。整个求学阶段,我根本不用操心他的学业,周末,孩子的同学们都在忙着上培优班,我的孩子找不到玩伴,我不得不每个周末挖空心思带着他到处玩。

 

和我自己的童年相比,我的儿子拥有幸福的童年,我现在体会,孩子和我最大的不同在于,他的内心没有匮乏感。我记得曾经问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,他的回答令我无比困惑,他说他什么都不缺,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,平时想要啥,基本都可以满足。我当时没有深究背后的原因,现在想起来,我想可能就是我和他生长在不同的年代所致。我是60后,成长在70年代,各项生活物资还在凭票供应的年代,物资匮乏,政治动荡年代留给父母的恐惧和不安全感,深刻地影响了他们的日常行为,也影响到日常对我的教养方式,所以我的内心充满恐惧,总在试图寻找安全感,确定感。我儿子是00后,恰逢国运兴隆,经济高速腾飞的年代,一切看起来都是欣欣向荣,我们的日常生活也真的在一点点变得更好,物资不再匮乏,而是过盛,基本生活物质应有尽有,不懂追求名牌和奢侈品,所以孩子确实觉得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。

 

抚养孩子让我母性大发,我现在意识到我内在的撕裂。孩子确实是天赐的礼物,他曾经激活了我内在最柔软的部分,带来无限快乐,现在随着孩子的远离,我又时时体会到无法掌控孩子带来的焦虑和挫败,孩子一心远离,要奔赴自己的人生,母亲总是想把手里的线头拽一拽,将飞远的风筝,往身边拉近一点,再拉近一点,让我看到你,看到你一切都好才能放下自己的担心。但是,作为女儿,我从来没想过,我母亲会想念我,她也会像我想念我的孩子一样,想念我,想念我的陪伴。我年轻时,像我儿子一样没想过母亲的感受,我现在,也像我儿子一样,没想过我母亲的感受。母亲仿佛是家里的家具一样存在着,谁会在意家具的感受?母亲爱孩子,理所当然,天经地义,被宠坏的孩子,不会把理所当然的事情挂在心上,我的孩子是被我宠坏的孩子,我也是我妈宠坏的孩子。

 

男尊女卑的思想是如何渗入我的潜意识深处的呢?想起来前不久,我和几女性朋友在聊天的时候,讲到家庭里的家务分工,我突然蹦出一句话:男做女工到老不中。我的朋友大为惊异地说,我没想到这句话会从你嘴里蹦出来,经她这样一提醒,我也突然意识到,怎么我的脑袋里也会下意识蹦出这样的话语?这句话当然是我妈总在唠叨的,我听进去了,所以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植入了我的潜意识。

 

作为女性,为什么会憎恶自己的身体,我想起来孩子刚刚生下来的时候,婆婆帮我带孩子,给孩子换尿不湿的时候,婆婆总是念叨,男孩子好,干净,生女孩不好,女孩子脏,我记得我当时很困惑,一直没搞明白,女孩子脏的概念从何而来,也没有问婆婆为什么会觉得女婴比男婴脏。细细回忆我成长的年代,日常生活中,母亲好像总会提醒我,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和言语,提醒和规范我的行为,让我意思到女人比男人低贱,做女人有很多的戒律,不能违反。我记得我内心很反感,我妈越是说女孩子不能做的事情,我总想着去尝试。

 

我最近一次回家的时候,看到母亲不小心切到手指头,左手的食指头上被削掉一块肉,血糊糊黑乎乎,她拿了一个破布头包住,用一根皮筋捆绑,我看到了,告诉她不能用皮筋,会让手指头血流不畅,我想帮她用酒精清洗伤口消消毒,但是她拒绝让我碰她的手指,她说她的肉很毒,从小就很毒,没事的,过几天就好了。当然,她说这些话的时候,我感觉到脊背凉飕飕,她坚决不让我碰,我只好作罢。过了几天,我再去,看到她的手指头清理得干干净净,我妈说是我弟帮她清洗的伤口。我确实感觉到,我妈更喜欢我弟,看家庭相册的时候,我妈记得我弟和照片相关的琐碎事情,对我的记忆几乎没有,我想,这也是我曾经想逃离母亲的理由之一,不被母亲完全接纳,真的很受伤。

 

我经常自嘲我是一个雌雄同体的人,我不接纳我的身体是一个女性,但我改变不了我的身体,我只能左右我的灵魂,所以,我用了很长的时候,把母亲念叨的那些教条,从我的脑海中连根拔去。

 

我是谁?我发现,我用男性的话语体系武装我的头脑来对抗我的女性身体,一个披着女性外衣想做男人而不得的人,一个人格分裂分子。

 

 吴文光→I am not a mother 

“I am not a mother”(我不是一个母亲)取自旭宏和梦奇在“母亲影展工作群”里对话所说,梦奇建议(推助)旭宏动手做“母亲”影像,旭宏说了这句英文,梦奇跟着回复:这就是标题。

 

我跟着满心欢呼:对啊,这就是标题!

 

记得早先讨论“母亲影展”可以开门迎接与母亲“直接或间接有关”以及旁扯遥想“非直接关系”的作品。“我不是一个母亲”就属这类。

 

与复杂多变歧义人生相伴之创作,丰富生动新颖议题钻出来是创作者一大愿望与追求。我猜想,有诸如此类人可以用“我不是一个母亲”为题做作品。比如,我可以是一个,梦奇可以是一个,旭宏也可以是一个……顺着数下去,我们这个群里,绝大部分人(但凡身体生理没实现“母亲”功能者)都可以是其中之一。而且我预感,每个人做的作品都各属自己,哪怕作品名是一样的。

 

我自己,首先身体生理是被排除在“母亲”之外,我面对这个“题目”,首先决定于我的思考出发点是什么——

 

我想过成为一个母亲吗?

——从来没有。

为什么?

——因为没必要。

为什么没必要?

——因为生理上不是女人。

那你现在觉得作为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是什么?

……

如果重新为人的话,你在男性和女性之间会有选择吗?

……

 

以上是我现在即兴而想的自我设问,我发现提问可以无限延展下去,但我的应答(并非习惯思维或应付了事)会跌入黑洞,即之前我从来不会过脑。

 

创作是不是引领我们打开思维黑洞/盲区的一根拐杖?

 

我猜想旭宏大概会认可此功能的,我前面提到的属于“成不了母亲”或“目前尚未成为母亲”的各个伙伴也应该如此吧,我还猜想,每个人进入“我不是一个母亲”话题,都应该是各有自己一肚子心里话。

 

所以剩下的唯一问题——也大概是旭宏暂时止步于此之坎——怎么实现?

 

如果我真的要做这部片子的话,这个也是我的问题。我解决该问题途径是,拍痛脑瓜想不出什么高妙绝招时,干脆直接对着镜头直说完了。等具体实施过程发生,难保不会发生什么“意外”——比如某张老照片或日记可以加入,比如我自拍我和我母亲照片对话,比如我做了一个真的成为母亲的梦然后被吓醒……如此探究下去,我似乎意识到,我其实真的不想成为母亲——这个是不是探究到我的某种天性黑洞?

 

现在,问题抛给旭宏或其她/他愿意接招的伙伴了。

 


「母亲影展2022」影展团队:

章梦奇、戴旭、张盾、俞爽、刘晓倩、高昂、郭旭宏、胡涛、刘通


 影展缘起: 始于「草场地工作站」周末线上放映,截止目前已经进行到41场,以延展线上放映的可能,母亲影展以「非竞赛」的方式,不以「热闹」为目的,强调「放映对话」,以助推真实影像创作者的「长线创作」,对话不同参与者个体的思考和反馈。期待更多试图通过创作解答当下问题的新作者,以此为契,落地创作。


 影展宗旨: Mother,Mother,just Mother!母亲影展2022(FILM FOR MOTHER 2022)在现实皱缩时刻,发问真实影像要走向他乡还是故乡?我们期许一种像说话、呼吸、心跳一样的原生能力,自由并负重的进行影像表达。藉由真实影像穿过当下生活,逆流照镜存档记忆,影展宗旨为从自我的照亮到众人的照亮,将创作视作生命之车,一生驾驶伴随。——戴旭执笔


 影展宗旨: 

1. 征片类型:征片作品聚焦「非虚构」影像,强调作品主题和「母亲」相关,Mother,Mother,just Mother!

2. 作品限制:不限时长、不限年份、不限地域

3. 展映方式:B站线上直播

4. 征片时间:即日起至2022年2月15日

5. 报名方式:扫码下载报名表,发送至邮箱ccdworkstation2020@qq.com

6、参展作品需提交:

① 影片链接(首选百度云,其他地区可提供vimeo可下载链接)

② 海报或者剧照 (以邮件附件形式提交)

③ 影片需要内嵌的字幕(华语区需要中文字幕,其他地区需要中英文字幕)


母亲影展随想


草场地母亲影展随笔① | 章梦奇+刘通+张盾+戴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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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场地母亲影展随想④ | 郑忞+洛洛+吴文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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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场地母亲影展随想⑥ | 高昂+郑忞+吴文光

草场地母亲影展随想⑦ | 章梦奇+吴文光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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